跟着“苏超”去读城｜借苏超这个“盐引子”，来品品一百多年前的“农垦苏超”

文|王鸷翀

炎炎乙巳夏日，杲杲如皋如城，苏超南通PK盐城，胜负无非一个结局：一“盐”难尽。

盐城胜：

南通：锅里没得盐，盐输给盐城。

南通胜：

盐城：锅里没得盐，发盐权转让南通。

南通：锅里没得盐。

盐城：我给你的盐呢?

南通：锅里没得盐，就是家里没得人。

人人都在看苏超，看南盐谁输谁赢，看不过瘾!

锅里没得盐，一句南通话。通盐两地，都曾绵“盐”不绝，“锅里不缺盐”。百味盐为首，百业盐开头，南通和盐城，本是中国沿海重要的产盐区，仅古海门就有吕四场、余庆场(后来分为余东、余中、余西)等盐场，李灶王灶沈灶东灶，盐灶星罗棋布，灶丁数万。煮海成盐，经运盐河运销扬州。

盐阜大地，千里海岸线，盐业更是支柱产业，天下淮盐多出于此，与南通殊途同归，经串场河、淮河入京杭大运河进入扬州。

二十世纪初叶，一个南通人的出场，改变了盐城沿海的产业结构，同时改变了两地几十万人的命运。海门常乐镇寒门学子张謇高中恩科状元。本来读书做官，修齐治平天经地义，但他目睹腐败无能的大清皇朝气数已尽，辞官回乡“父实业母教育”，开创实业救国、教育救国的探索与实践。

二十世纪初，张謇创办的大生纱厂扩大再生产，所需原棉缺口巨大。海门、南通二县人口急剧增长，人多地少的矛盾日益突出。张謇把目光投向茫茫沿海滩涂，以大有晋公司、大豫公司、通海垦牧公司为依托，面向全国招商引资入股垦荒，南至吕四，北到海州(连云港)赣榆漫长的黄海岸线上，以盐城为主阵地，中国近代最伟大的农业开发如火如荼，先后成立垦牧公司100多家，张謇和三兄张詧开垦到哪里，跟风的投资者就跟进到哪里，1000万亩荒地，签约开垦700万亩，约等于现在盐城市耕地总面积1175万亩的60%。时任江苏督军冯国璋在这次规模空前绝后、规格史无前例的“土地革命”中争当前锋，举足轻重，其注册的华成公司圈地围垦75万亩。赴京就任北洋政府代大总统时，土地委托张氏兄弟代管。

拥有江苏最长海岸线的盐城，1000万亩可垦地，南起东台，北延大丰、射阳、阜宁、响水、滨海，计划开垦100里纵深、700里长的荒滩盐土，吸引了以今天南通市的海门、启东农民为主的几十万开荒移民。以张謇为代表的大丰、大赉等垦牧公司统一规划开掘河流，建造船闸引淡排咸、引流排涝，海启农民带来了先进的农耕理念和种植技术。海门农民“背着算盘去种田”，精确计算农田排水沟的长、宽、深以及占地面积，精确计算农作物的行距、株距，预估风调雨顺年景的单位面积产量，演算之精到，给本场人(本地盐场原住民)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。而海门农妇从老家移植的果树挂果成熟时，不舍得吃，也不送人，一个不剩地背到集市上去卖，持家之精明，让本场人对原始的市场经济意识既感到新鲜又不可思议。海门人把田状元刘旦旦的种田经发扬光大，在盐碱地上种植出高产棉花，粮食、蔬菜、油料等农作物从一年一熟到二熟、多熟，实行套种、夹种等立体种植，提高复种指数，使一块地产出双倍乃至数倍收成，农事之精耕细作，当地人闻所未闻，大开眼界，抄了几十年近路。

在盐城，海启农民再造了一个粮棉故里、鱼米之乡，充实了大生纺织企业扩产所需原棉，饶给有余，并为后来的新中国储备了优质棉花基地，奠基苏北大粮仓。

20多万移民，经过一百二三十年的繁衍生息，如今后裔已有百万之巨，几乎每七个盐城人中就有一人是海启血统。他们自小接受“双语”教育，既说本场话，又保留了原乡方言习俗，不忘来路，强毅力行，有不少人中翘楚，前些年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就有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副会长、零点有数董事长、飞马旅联合创始人、上海市决咨委委员袁岳，籍贯大丰，祖籍海门;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、南京大学艺术学院副院长陆庆龙，籍贯射阳，祖籍海门。

南通与盐城血脉相连，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，交集千丝万缕。以东台与海门为例，近代报杰戈公振，是张謇创办的南通师范学校首期毕业生，上海《申报》总编辑。此前，张謇出任《申报》董事。虽说二人擦肩而过，但另有其人直接或间接地与他们沾亲带故。

海门人黄寄萍，毕业于厦门大学，以当地记者身份转赴上海，投奔戈公振帐下任《申报》副刊编辑，全面继承了戈氏研究报业史的衣钵。黄寄萍结识的戈氏亲侄子戈宝权，曾在张謇创办于东台的母里师范就读，青少年时期追随叔父沪漂，主攻俄语翻译，终成一代大家，为中国人译介普希金诗歌。

在中国社会科学院，戈宝权的对门邻居也是海门人——现代诗人、翻译家卞之琳。他俩都是共产党员，吃苦在前，享受在后，住房高居专家楼顶层。张謇先生的嫡孙张绪武任江苏省副省长时，诚邀在京的江苏籍名流戈、卞二人回省交流。不知哪个聪明人想当然地把邀请函写成了戈宝权、卞之琳伉俪收，此事就再无下文。但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戈、卞情谊，在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专家榜上，卞在前，戈在后，左右并列，几十年不变。

五位海门和东台的名人逸事，是775万南通人与667万盐城人有情有义情同手足的缩影。苏超联赛，南盐狭路相逢，无论南通狼迎战苏北王，还是“本是同根生，相煎何太急”都是窝里斗，都觉得别扭。放下“比赛第一，友谊第十四”的决斗架势，回到“友谊第一，比赛第二”的原路，踢一场心无杂念的纯粹的足球，在精神境界上超越苏超的功利层面，不亦超脱乎?不亦超越苏超乎?

苏超只是个“盐引子”，一味求胜心切难免单调乏味，不如五味调和百滋百味。来日方长，慢慢品尝。正如盐阜长滩通海垦牧，农耕文明替代盐途末路，官、商资本置换廉价土地，技术农民创造无限价值，各方咸与成就一方“咸丰”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。一百多年前的“农垦苏超”，不值得跨世纪回味吗?不足以忆苦回甘吗?

(图片由作者提供)